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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聚商机,共发展,赢未来

        抗美叔(外一篇)

        2015-01-26 20:14:29    来源:田夫

        抗美叔是村里第一号邋遢大王。他的名字虽然与抗美援朝联系在一起,但我无论如何也难从他身上找出一点军人的影子。

        印象中,他一生没刷过牙,衣衫单薄,脖子炭黑,冬天也常打赤脚,有一双荆棘难穿的铁脚板。有一年下雪天,他打赤脚上山砍柴,母亲问他:“你那脚是熊爪子么?这样经得冷。”

        抗美叔说:“这算得了冷?那些年在朝鲜,雪花子比这里厚十倍,部队吹冲锋号,我们光起脚照样冲锋。”

        我好奇地问:“冲锋搞哪样?”

        他说:“打美国鬼子呢。”

        “那打到了没有?”

        “没打得到,看到我们光脚冲过去,他们吓得哇哇叫。”

        “干嘛要吓得哇哇叫?”

        “以为我们是神仙。”

        我十分向往并惋惜,说:“要是我也早点出生去朝鲜,那才好耍呢。”

        “打仗不好耍,要死人的,一点都不好耍。”

        “那你打死过人吗?”

        面对我的追问,抗美叔骤然收起了笑容,兀自踩着冰雪上山去。我十分疑惑。村里好些人同样问过他这样的问题,他好像对此讳莫如深,最后大家都相信某人的总结:“你看他那个熊样子,像杀过人的样子吗?应该是当火头军的。”火头军就是做饭送饭的。那时我少不更事,也不知道抗美援朝的事,而抗美叔也是惟一一次向我们提起他的军旅生涯。他这人活得沉闷,闷得像一块木头。

        抗美叔未老先衰,长相里没有一点男人气质,眼眶里断不了眼屎粑粑,见风就流泪,加之经常包裹着一块肮脏的黑头帕,活脱脱一个老太婆。不过他有一件宝贝——黄呢子军大衣,是特别高级的那种,也特别新,上面还挂着一个勋章,每年只拿出来穿一次,依旧光着脚,想来那天应该是个纪念性的日子。即便看他穿着威风的军大衣,你也很难把他的过去跟志愿军同志的威武形象联系在一起。有个古董贩子看上了他的军大衣和勋章,出了大价钱,他不肯卖。

        抗美叔活得很苦,因为抗美娘早早地离去,留给他六个子女独自一人承担。抗美娘是自己吊颈死的,在我的印象中,她是十分勤劳和疼爱子女的,为何舍得下子女们独自离去呢?大人们说是中邪了,在枫林崖一个洞子里撞了鬼,回家后头疼不止,说有人在天国召唤她。抗美叔姓陈,家住另外一匹山,属另外一个生产队。抗美娘死了,我们一家人去帮他打理了三天,她的后家族人质问抗美叔是不是对老婆怎么了,抗美叔依旧闷声不响,眼眶里依旧是眼屎粑粑,依旧是见风流泪,看不出他是否悲伤。抗美叔有个好脾气,从不跟人争论,谁也不会相信他虐待老婆,后家人出了一通气,也便罢了。

        抗美叔闷声不响地拉扯着五男一女长大,子女们互相扯皮他不言,子女们一个个弃学出门打工他不阻拦,到底去哪里打工了他也说不清。政府给老军人们的补贴发放了多年,他未收到一文,听说是被乡里武装部长给吞了,他也没去查实。后来武装部长倒不好意思地找上门了,要他去领补贴,末了说:“你的大衣不错,借给我穿一阵子好不好?”他不回答,就是不答应。

        印象中,抗美叔也有过天真外向的时候。那一回,周家人挑粮去妻舅家送贺礼,请了一个三人的锣鼓队,敲铜锣和打铜钹的是个生手,锣鼓敲得不成调,抗美叔实在听不下去了,气冲冲地将二人的乐器抢过手,不但一个人敲打得有板有眼,还故意将铜钹抛的老高,做出一个个脱手打击的杂技动作,身手灵活得判若两人,把大家都看呆了。

        抗美叔边打边唱开了:

        十七八岁不唱歌,

        二十四五娃娃多。

        背一个来抱一个,

        哪有心思唱山歌。

        太阳出来绿洋洋,

        唱着山歌去搭梁。

        唱歌想着干妹子,

        夜夜等着入洞房。

        他的嗓音尖细高亢,像阿宝他爹,他边走边唱,边唱边敲,过了一山又一山,直唱到日头当午。

        太阳大了难做活,

        月亮大了难睡着。

        一眼看到窗子眼,

        看到看到月亮落。

        吃了少午得半天,

        过了六月得半年。

        人到三十得半老,

        再不风流枉为人……

        抗美叔一路忘情地唱到主家去,忘情得裤带都唱松了,关键时刻裤子掉到腿跟上,他连忙边唱边提裤子,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出了一出大喜剧,那滑稽样把主家亲朋老少都笑翻了。

        这事被当着大笑话传出去很远,人们都议论说原来抗美叔还有边打边唱边捞裤子的好本事,是根人才。后来又有人上门请他充当乐手去贺喜,抗美叔偶尔会应承一回,就是再也不见他开声唱,或许是他一家人的事太忙,六个子女的生计问题压迫得他失去了唱歌的雅兴。一个失去女人的家庭活得实在很凄惶,更要命的是他缺少算计与收拾。

        我毕业工作后,再也没见到抗美叔,十年前一次回乡才知道他去世了,当时听说他是疼肚子死的,直到最近才知道他也是自杀的。大概情况是:子女们一个个离他而去,长年在外打工,一人独居的他很少生火煮饭,习惯于用冷酸菜泡饭吃,不幸得了直肠癌;子女们将他送去县医院治疗一段时间,不见好转,院方建议转去遵义专科医院手术治疗,虽说老军人可以报销大部分医疗费,但家里哪里还有钱去大医院?抗美叔也坚持要回家,回家后不到十天,他吞服了敌敌畏。

        服药自杀在我们村里并不是稀奇,但当我听说了他临终时刻服药的细节,我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震撼攫住了——

        那些天,他不吃不喝还好,关键是还不能拉,躺在床上动弹不得,肚子鼓胀得骇人,连连呼叫:“遭不住了,去请坎下二狗哥来,快点。”

        二狗哥来了,他是个杀猪匠,抗美叔哀求他说:“二狗,行行好,把你的杀猪刀拿来,把我肚子剖了,二辈子我还你的恩。”

        二狗当然不答应,他又叫:“拿药来,我要吃药,求你们,娃儿些,不怪你们……老祖公些,快拿药来……疼上半天云了。”

        子女们自然不答应。见哀求无效,一辈子未骂过人的抗美叔狂暴地咒骂开了:“杂种儿些,不听话,今后断子绝孙……你们是在害我……不得好死……”

        子女们眼泪汪汪地挨骂,骂得心理防线也快崩溃了,小儿子提出依了他算了,但兄长们不答应。这样,抗美叔从天亮咒骂到天黑,从晚上咒骂到半夜,直骂得子女们的道德伦理底线也彻底崩溃了,于是,小儿子起身去拿药,其他兄长一起跪在床前……

        临走,抗美叔祝福子女们:“娃儿些,你们今后样样都好哈,不要像我这样哈……我去了。”

        大儿子问:“爹,你还有话要说不?”

        抗美叔又哀哀地说:“这是报应……我认了……我杀了人……那个美国大兵,被俘虏的,本来不该死……我杀了他……今后不要作恶,你们……”

        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的抗美叔竟得了这样的报应。为了党国去杀死一个美国鬼子,何罪之有?他的子女们想不通,一村人都想不通,可抗美叔为何认了这个报应?

        抗美叔去了,还带去了那件威风凛凛的军大衣,足以抵御阴间的寒冷了,而那个用青春热血换来的纪念勋章,留给了子女们,后来听说卖给了江湖贩子,卖了五十元人民币。

        饥饿细节

        入夜了,老屋火坑里的点点炭火忽明忽暗,照着母亲苍老的面孔。就着这一点点温暖,我再一次听母亲摆起了五九年的故事。

        五九年,在我的山村是一个苦难的代名词,它并不遥远,然而那些苦难的往事听着好像天方夜谭。

        想起五九年,可怜又可怜;

        上顿悬朗壳,下顿芭蕉根;

        一碗冷酸菜,可卖五毛钱;

        肥人不赶场,猪毛都不见;

        大人死在床铺上,细娃死在床面前。

        现在网上有些无知的年轻人质疑大饥荒年代的事,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他们,这首流传在我们村里的民谣,就是一个真实的历史见证。从五九年下半年十月大食堂解散后,全村五十八天内颗粒无粮,没有全村死绝已算奇迹了,不信,让那些无知的网友或毛左去做个饥饿实验。

        据母亲说,断粮期间,村里的树皮、树根、、猪牛草都成了粮食,山里那种叫悬朗壳的树皮被剥得光溜溜的,芭蕉根和那种叫疙篼粑的树根被挖得光光的,田坎上的鹅群草、菊根、蒿草被挖得连根不剩,谷草、谷糠也吃完了。这么些粗糙的食物如何能吃呢?就是先用石碓子打碎,置于锅中炕干成粉末,再加水煮成粥,才得以下咽。还有一种白鳝泥,老辈人们称观音土,不少人也挖来吃,吃下去拉不出,有人活活憋死。

        大部分人都患了浮肿病,严重的时候皮肤透明发亮,一按一个窝,这是营养不良所致,乡医采取一种叫“坐蒸笼”的土办法来医治,就与现在的蒸桑拿一样。那时没有这个条件,病人脱光衣服坐在一个大蒸笼中,下面是热气腾腾的铁锅,这种办法的好处是去湿气,并不能带来根本好转,于是村里就接二连三地死人了。先死老人、妇女,接着死青壮年,最后是小孩——往往是老人和妇女们把有限的营养让给了青壮年,而青壮年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宁愿饿死自己也要保住小孩。

        据统计,这期间我们全村饿死人口过半,其中周家寨上、下二寨两个村民组公死亡238多口,活下的只142多口,且活着的大多是小孩,有两个人家绝户。全县死于饥饿的人口也接近半数,据说邻县的印江比我县还严重。

        经多方了解我得知,害死人的虚报浮夸,在县里这一层并不是后来很多报道中所说的“瞒上”——一级瞒一级,而是“欺下”——一级压一级。

        最先是大跃进,我们村里到处插红旗,有开不完的会,即便是锣鼓喧天地搞生产,人们也没几个真出力,庄稼种的不好,收获季节眼看着粮食烂在地里了,人们却在开会表决心。人民公社成立了,县一级或许出于压力向地一级做了虚报浮夸,就把任务压到公社一级,公社一级又被迫压到大队一级。公社召集我们几个大队长报产量,大队长们报的数不达标,怎么办?刑罚伺候——跪玻璃,坐观音坛子,套鼎罐。我们大队的曾大队长虽然是个积极分子,但头脑还算清醒,最终也受不了这三招,于是你报一万我报两万,后来报到20万斤粮食,红旗还被其他大队夺走了。虚报了,地一级来检查,自然要弄几个假谷仓来应付,最后粮食超标交出去了,人们欺骗老天,老天反过来欺骗人的肚子。

        人口饿死过半了,地委派出的调查组来到我们公社,公社通知每个大队长带三斤口粮去开会,竟没有一个大队长能够拿出三斤粮食,曾大队长家里三个儿女饿死了,老婆外出逃荒了,他本人也饿死在去开会的路上。如果说是下面瞒上,曾大队长就实在死得冤枉。我们县后来为此还枪毙了两个公社书记和几个大队长,但基层的人们看得清,实在该死的是县级以上的官员们。

        我们家那时能够度过难关,全靠了父亲的手艺。那时四处死人,父亲就四处去给人家打棺材,也只能以简单的木盒代替,做一个棺材可赚来两块钱,当然是在境况稍好的地方才能够赚到,有了钱就到处打听哪里有粮食卖。父亲的足迹走遍了全区,用买来的少许口粮保住了我们一家人的命。我有个哥哥在这期间害病夭折,三哥那时刚出生,他的小名叫疙蔸粑,就是主要还是靠吃树根度过来的。刚生下三哥那天夜里,母亲实在饿得不行,独自摸到后山老屋基采摘了一碗青海椒,生吃下充饥,从此落下严重的胃病。第二年春天,她背着三哥去20里开外全县最繁华的塘头街赶场,很多人围过来,惊奇地大叫:“大家赶快来看呀,这里还有个奶娃娃——”这便是说,荒年里存活下一个婴儿,在全县范围内都成了一个传奇!

        爷爷奶奶饿死了,他的子女们大部分却存活下来,我一直有个悬在心里的疑团未解开:如此,父辈们的孝道哪去了?

        带着这个疑问,我先后试探了父母亲和七叔、大姑母,他们的回答含糊其辞,大意都是:人到了那步田地,都是“各顾各”了。

        可见,人的本性是自私的,当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,人们想到的首先是自己,孔夫子的那套理论在这个时候不管用。也许我们都要真到了那步田地,才会明白什么孝道与伦理,都成了不切实际的空谈,更不能作为谴责儿孙的借口。何况,还发生了人吃人的事件,这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是新鲜事。

        自五九年下半年开始,我们三道水全乡“肥人不赶场,猪毛都不见”——肥人为何不赶场?因为怕人家盯住自己身上的肉!自家的猪被杀光了,集体的牛被偷吃光了,不但三年见不到猪毛,还见不到狗毛羊毛鸡毛鹅毛,直到六二年下半年,乡里才陆续从外地购进一批牲畜。

        关于大饥荒的历史,官方的记载强调的是自然灾害,对人祸的因素轻描淡写,我也没有勇气向大家描述一村人的惨状,这里只向大家展示几个小小的片段——

        片段一:

        下寨王大奎原本有一个九口之家,老的、大的先后饿死了七口,王永奎夫妇和他们的母亲三人死在床上,四个儿子饿得没了爬不上床的力气,先后死在床脚边,最后只剩下小儿子奎四和他的姐姐春花。村里能够走得动的棒劳力没几个了,家里的七个死人一直未得到掩埋,姐弟俩也没力气哭不出声了,就守在家门口盼着来人。而父亲死时告诉他们,说东厢房苕坑里还有几个红苕,是留着救命的。

        这天,姐弟两人爬到东厢房里的苕坑口,用柴火照着往坑里细看,发现坑角里还真的躺着几个红苕。两人剩下的力气已经不多了,弟弟要下去拣,姐姐不让,她自己抢先下去,是顺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棒滑下去的,果然捡到了四个红苕。坑较深,她耗尽了力气,再也没法爬上来了。她本可以吃掉红苕补充能量之后再爬上来,可她没有这样做,而是把红苕扔出了洞口,给了弟弟,自己再也没出来。

        这四个红苕让弟弟多撑了三天,救灾的工作组来了,弟弟得救了,可姐姐饿死在苕坑中。

        那一年,春花姐姐才七岁。

        片段二:

        郑三夫妇感情笃厚,在集体食堂解散后,家里原先还藏有少许粮食没被搜出来,可金贵了。夫妇俩为保住三个小孩的命,以野菜树皮果腹,舍不得吃一口大米粥,都先后得了浮肿病。郑三娘把稀饭端到丈夫的病榻前,丈夫不肯吃,最先饿死了。郑三娘命长,一直熬到丈夫“满七”那天。虽然她已经快不行了,但她还是坚持去给丈夫“烧七”。

        临出门前她给子女们煮了一锅稀饭,告诉他们如果自己去坡上回不来了,就将剩下的粮食每天匀一点煮稀饭吃。天黑之时,她拿着香纸硬撑着病歪歪的身子出门,走到半路实在走不动了,就一寸寸朝后山丈夫的坟地爬去,再也没回来。第二天,刚满五岁的大儿子在父亲的坟头找到了死去的母亲,却没法将她下葬,只砍了些树枝把母亲埋起来。等情况好起来了,堂叔们去后山准备将她安埋,却不见了她的尸身。不知是被野狗拖走了,还是被人吃了。

        片段三:

        大饥荒给母亲的直系亲属打击很惨重,外公外婆、四个舅舅、十多个表哥表姐、两个姨伯先后饿死,存活下来的只有一小半。外婆亲自将三个接近成年的孙子背上坡草草安埋,回家后便倒床不起了,死时有个幼小的表姐依偎在外婆的尸身上哀叫:“我要吃鹅群草,我要吃鹅群草……”

        五舅是母亲的后家人中最先饿死的,且死在外地,说起他的死,母亲最愧疚。

        那一夜,我们家人都睡下了,五舅舅在我们家门外轻声叫:“满姐,满姐,开门哟。”母亲起身开门,见四舅舅手里拿着一把豌豆苗,明显是冒着被枪打的危险从公家地里偷来的。母亲给他生了火,他便将豌豆苗在火上烧着吃。看着他全身浮肿和吞食豌豆苗的可怜样,母亲的心里很矛盾:要不要将家里仅有的一碗米匀给他一口?

        最后,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,临别时五舅舅说:“满姐,我走了,等我哪天好了,再来看你们哈。”五舅舅离去后,母亲一夜没睡着,而五舅舅就是在当晚死于去偷牛的路上。每次回忆起这事,母亲都自言自语地说:“怪不得我这个当姐姐的狠心啊,没办法啊,要怪就怪老天。”

        是的,在母亲心里的天平上,一边是行将就木的亲弟弟,一边是饥肠辘辘的四个子女,孰轻孰重,任何一个母亲都会衡量清楚的,要不就难以保住子女们的命了。而当初做出这种理智的选择,使母亲的心灵一辈子所受的煎熬,也是无法估量的。

        片段四:

        刘允宽是我们村里的医生,祖上行医多年,积累了一些家财,被定为小地主的成分。这个小地主的心其实特别慈善,那些天他自己也饿成了浮肿病,还坚持走村串寨给乡亲们看病治病。乡亲们大都拿不出钱米回报他了,他自己的病也越来越严重。这天,他挣扎着来到我们上寨的钩子公家,给钩子公医病。

        钩子公发烧两日昏迷不醒,刘允宽施行针灸疗法,让病人起死回生。刘允宽虽然大字不识,但他的针灸确实了得,在他手下有过多次神奇的经历。钩子公服下了他的中药,感觉神清气爽了,让钩子婆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碗大米煮了稀饭招待他。刘允宽吃了两口便放下,说:“我也不行了,再吃也是个死,还是留给你们吃吧……你会写字,我有几个中药单子,你给我记下来,在村里传下去。”

        钩子公记下了几个刘氏祖传的中药单子,大概是治疗霍乱等传染病方面的方子,可以说是刘家多代人智慧的结晶。记下之后,又让钩子公念了一遍,确认无误后,他昏迷过去了。当晚,他死在了钩子公家里。钩子公爬了两匹山去他家里报丧,却见他家里一对母子也走不动了,只好将他暂时掩埋在自家地里,直到半年后才将他的坟迁回去。刘允宽死了,刘氏祖传中药单子在我们寨子里保存下来,只是这些年也没再没用上。

        片段五:

        村里杨家寨杨拐子在大锅饭时期是个铁杆积极分子,加入搜粮队,成天跟着大队干部去搜粮。马上就要实现共产主义了,各尽所需,全家老少都到集体食堂里去吃,粮食全部上缴,老实人家都把家底交得颗粒不存了,但偷奸耍滑的人家也不少,大队就成立了搜粮队,队员都是些杀得羊子剐得狗——所谓六亲不认的人,对搜出私藏粮食的人敢于残酷,村中有个姚婆婆就是因此被当场打死的。杨拐子是搜粮队的骨干,他的卧底工作做得很细,带头将家族中的粮食搜得精光,还搜走了偷藏的铁锅,以防他们开小灶。为此,他的二叔当众跟他干了一仗,诅咒他说:“拐子,祖宗在天上看着你,我怕你今后不得好死哟。”

        此言果然应验了。集体食堂解散后,杨家寨的人最先得了浮肿病,杨拐子也未能幸免。此时正值豌豆花开,饿急了的人们都把心思瞄准了地里的豌豆苗,村中能够走动的活口都是因搜粮队干活不彻底而留有私粮的,大队部便组织他们成立了“看青队”,夜夜持枪轮流守护。而地里的豌豆苗还是越来越少,说明偷青者并未收手,守护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,甚至连他们自己也偷青。杨拐子也加入了偷青者的行列,可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,正好撞在了枪口上。开枪者是他的远房兄弟杨天皇,一个刚学会打枪的小伙子,在三百米开外一枪毙命。上级规定,对偷青者可当场击毙,那个年代没人追究你,于是,杨拐子死了便死了。

        追溯起来,杨天皇家当初将一罐米藏在粪坑里,也被杨拐子挖掘出来了,一家人最后就饿的只剩下他一个独苗。大家知道他对杨拐子实在寒心,但还是故意问他:“你打枪时晓得是你拐子哥么?”杨天皇敷衍着答:“不晓得,黑摸摸的看不见,乱放了一个空枪。”人们不信,因为杨拐子走路一拐一拐的,不会分不清,再说乱放空枪也一发命中,你当你是战斗英雄扬子荣?

        片段六:

        如果不是七叔偶然提起,我就无从得知我们后山里曾经有过一个叫丑毛的人。丑毛其实不丑,脑子很灵光,圆圆的脑袋,结实的身子,爱笑,是七叔童年最好的玩伴,才六岁就学会了抓蛇。七叔回忆说:“那个手脚才麻利啊,比猫爪子还快,有次他捉住了一条膀子粗的老乌梢,被缠住了,我在旁边看,吓得儿魂都丢了!”

        就这个如此野性的小生命,最终也没有逃脱饥饿的厄运,还死得很蹊跷。饥饿来临时,山上的蛇虫蚂蚁都好像也饿的快绝种似的,丑毛的抓蛇技艺也难以发挥,一家六口死得就剩下娘儿俩,他那张可爱的小圆脸也瘦削下来了。一天,他与七叔相约一起上山去碰碰运气,七叔依约去他家门前叫他,却不见人应,屋里传出奇异的肉香味,七叔便贴近门缝往里看,见他的母亲正在灶膛前烧火煮东西。过了好久,他的母亲蓬头垢面地出来,眼睛血红血红的,凶狠盯着七叔看,赶他走,那样子比乌梢蛇还吓人。七叔感到不妙,撒开腿子跑了。

        丑毛从此消失了,七叔感到蹊跷。有一天躲到他家屋后的森林里去探听动静,在一个树兜旁边见着一堆头发,细看还粘连着头皮,头发的下面隐藏着一个铜项圈,他认得这是丑毛的。

        那一年丑毛七岁半。丑毛娘叫欧太英,她第二年嫁到了十二山梁子,至今仍健在。

        片断七:

        饥荒中集体的牛在半年之内被“偷”光了,这里所谓的偷,大多是偷杀了自家养的牛,产权属于集体,也算是偷。不知道全村到底出了多少这样的偷牛贼,我估计活下来的人大都与偷牛事件有关,因为我父亲与大伯据说也共同搭伙干过这个活,这一秘密被他们带进了坟墓,母亲也只字未提,我是刚从七叔的口中得知。但他们不是贼,因为只有被抓住的倒霉蛋才算贼,而且往往都没能活下来,一部分被拉到公社秘密处决,一部分执行劳改,我的二舅就被当场勒死,还有两个本家堂叔也因偷牛被遣送羊恩坝河堤工程做苦力,劳改而死。

        偷牛事件影响最大的是梅雨坡吴家父子,父亲吴大成,儿子吴巴三。一个雪夜,父亲带着七岁的儿子摸到后山寨子里,偷了一头半大的水牛,拉到枞树林中宰杀。民兵连长王朝兴接报后跟着雪地上的牛脚印一路寻来,见吴家父子正在那里烤肉吃,嘴里还冒着血泡。民兵连长可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下来的人,他二话没说,抬手一枪把吴大成放到,接着手起刀落,把七岁的小孩砍倒,滚落坡下。吴大成弃尸山野,儿子却大难不死,活了下来。

        吴大成身材健硕,第二天他全身的肉被人割走了,据说至少有五个人闻讯赶去割肉的,最后赶去的掏光了他的五脏。当年大难不死的小孩如今已抱了孙子,生活还算幸福,是个干活勤劳、待人谦和、极有爱心的人。杀人者王朝兴在我看来也是个很普通的山野老汉,有些驼背,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,甚至有些哮喘,一点也看不出他当年的煞气,就放下不提了。

        ——(本文节选至作者《野生代》一书)

        田夫:原名田儒刚,小说家,网名“野生老爸”,代表着作有长篇小说《喉舌》,随笔集《感受广东》、《野生代》。1980年代开始乡土文学创作,在《民族文学》、《山花》、《花溪》等刊物发表小说、散文多篇,文风犀利、文笔幽默,倡导“野生思想,血性人格”。


        编辑:lmz